二

从新疆的介绍中得知，我们负责的数千亩植树的面积，是国家为了加大治理沙漠力度、遏制环境继续恶劣下去的大工程，控制水土流失定然不在话下。毕竟，在小学课堂上就得知，水是树的乳汁，树是水的母亲。

我们每天每人的工作量是挖两百米长、深和宽约半米的沙沟，这是植树的第一道工序，用于引水灌地。我没有心思以立方计量一天劳作，只知道大西北昼长夜短，在每天的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，除了三顿饭的工夫外就是在戈壁上；也体味到，在沙垄渐渐突起的同时，胶鞋成了沙砾的仓库，还有不时刮起的一阵阵风，把沙从袖口和颈部捎入，与身上的汗水会合。

遇到戈壁冻地，挖掘便成了十分艰巨活计，即便我手心磨起了血泡，铁镐铁铲轮番上阵，速度还是蜗牛版本，让人点炸药包的心都有。于此，新疆嘴里并没有多少温馨话，不是数落沟底不平整、宽度或深度不达标，就是站在沟的端口眯着眼瞅，然后吼道：“不直，斜了不知有多少，就像蛇爬后的线路……”我恨不得把手中的行头当武器冲他掷去。

第一天下来，我几乎没有体力端饭碗，好在首轮下厨的是小四川。他在露天的土灶上支起一口盛满水的铁锅，由于没有锅盖，燃起的火苗捎带着柴禾灰烬，升空后又坠入锅里，浮在煮干面的沸水上；如若再冷不丁地刮起风，还不知有多少戈壁残沙混迹其中，只是人的生理特点在于，饥肠辘辘时吃什么都香……

供给车到来的这一天，可算是我们的节日。驮来三两斤新疆人称之为大肉的猪肉，少量的蔬菜，还有数十斤面粉，让我的胃肠暂且告别挂面和馕饼的陈味，享用新疆人言为拉条子的抚慰。

拉条子也叫拌面，这种手工制作的面食，大约与兰州拉面有些近亲关系。手艺最好的非新疆莫属。他倾注全身的气力，把面和的很“固体”，然后按人头分成四个面团，又倒上一汪青油，均匀地粘满在面团的表面。油的金黄色很是诱人，弥漫着一绺绺清香，催生我加速告别饥饿、对佳肴的一往情深。只是，要等上一个时辰面略有发酵，新疆才会用油手将面团撸成拇指般粗细，又盖上塑料薄膜再次发酵，如若气温高，这道工序的时间不会太长，只等锅中水沸。有筋骨的面能拉出随心所欲的粗细和长度，新疆拉面的动作特别熟稔，左手握捏着、虎口露出面端，右手一横一拽，匀称如筷子般的面条钻进沸水，动作十分潇洒……在出锅的一碗拉条子上，倒下一份荤菜，提升着热情洋溢的气氛，戈壁上终于游弋着久违的朗朗笑声。

三

两三个月后，一大片戈壁出现了一道道垄沟，这是浇水灌地的时节。

不知是什么时辰，当我正死心塌地地梦周公时，新疆一把掀开了我的被子，我瞬息如醉酒时遭遇了一瓢冷水。毕竟，荒漠昼夜温差多达二三十度，“早晚穿棉午穿纱，围着火炉吃西瓜”绝非危言耸听。低温逼我速醒，又在新疆手中的电筒光晃动下，我没有好气地嘟囔几句，无奈地着衣保暖。

这天凌晨的零时，轮上我与新疆上水渠放水。早些年修筑的水渠，高出戈壁好几米，有些黄河河道的翻版。小渠连接大渠，大渠放水在每月固定的几天和几时，这是有严格规定的，错过这个钟点，意味着会有数十日甚至更长的时间无水浇地。新疆说，新开垦的生地，要有几次浇灌，以便栽下的树苗成活率高；若是几年的熟地，在长高了的树下种一些西瓜、哈密瓜、黄瓜等，到那时的戈壁生活，不再因水而索性无趣，即便深夜也能在瓜地果腹的。

绕着这片千亩沟渠的四角走一圈，先后打开小水渠的闸门，需要数个小时。接着，来到大水渠，准点提闸放水……守在大渠闸口前，等待时间的缓慢流逝，到点关闸便可离去。我站在高处的渠坝，看到四人几个月完成的“作品”，呈一个硕大的“井”字，特别是斑驳的晨辉，在水流上偶显亮光，给人一种月河的大气，我只有有此时此刻，才感觉到因了一丝的成就感，在心里荡起一波愉悦来。

dafabet888经典娱乐场,dafa888官网：水源，新疆是这么对我说的：“更大的主渠有上千公里长，源头在前苏联境内——是用外汇买来的水！”我不知道此话的真假，但能从他得意的表情中，读到一个普通男人，也有资格享受到神圣的荣誉。

在返回的途中，倦意加上饥渴让我加快步伐，却得到新疆的责斥：“跟在我身后！”在一个低洼地带，新疆手中的电光让我看到，沟里平缓的水在这里急湍直下，顺势灌进一个仅一尺见宽的漩涡，并且迸发出低沉的嗡嗡声，让人毛骨悚然……我上前欲探究竟，不想遭遇新疆猛然的一拽，把我撂倒在地。他厉声道：“你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？！”倒地后，我看见方才在沙地上烙下的脚印，瞬间形成漏斗状，在急骤到来的一股水流中，消逝的无影无踪。

把我拽起的新疆，十分郑重地告诫我，他在这片戈壁进入第9个年头了，可他也从来不知沙沟的深度，即便无水也没胆量上前一步。想到他第一年来的情形，也有我的好奇心，可当他抬脚时，被身边老工友挥动的铁铲击倒在地。等他起身时，铁铲没了影子，随之而来的水以瀑布之势落去；老工友也因惯性使然，倒在他身边的另一条水沟里。回到住处时，老工友身上的衣物，在低温的作用下已成冰质的胄甲。在那个没有电话、方圆数百公里无人的世界里，医生和医院只能是奢侈的名词。从此，这位五十岁的工友一病不起，再也没有走出茫茫无边的戈壁滩……

新疆说，他从来没想过离开戈壁，也从来没想到要去做植树以外的工作，也更没想过自己要以一颗复仇的心，去改变世界、征服大自然，只是要多栽那怕是一棵的树苗。他说他从小读书就不行，但也能计算这么一组数字：是年30岁的他，如若一年植百亩、3万棵树，到了他60岁颐养天年时，30年后，准葛尔盆地的戈壁上，就会出现一片3000亩、近百万棵树的绿洲，他会对他的孩子说，你老爸也一名水的母亲，不仅仅因为忏悔和赎罪，只是为了圆上一代植树人的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