媽媽的夢是一條河，閉上眼睛，她就涌來了。

擔著犁耙的媽媽

我好小的時候，媽媽在生產隊裡勞動。在“通訊基本靠吼”的年月，有時人的聲音再大，有些人家還是聽不到，生產隊為了讓隊員們同時都能聽到出工的號令，有人動了腦子，在生產隊的中央的某棵樹上用好粗的鐵絲挂上一塊鐵板，再找一個廢鐵器，每到出工時，由隊長或婦女主任用廢鐵器猛敲那鐵板，其聲或清或濁，但能傳很遠。聞聲，全生產隊的每位婦女會立即停止手頭的活計，各自從家中走出，匯集到這棵樹下，准備列隊出工了。

記得有一段時間，隊長或婦女主任還手持一面鮮艷的紅旗走在隊伍的最前面，隊伍在那塊田裡做事紅旗就插到那塊田裡。人在紅旗在。

人多的勞動方式，用當代的話說，叫流水作業。如：插秧，一人插六行，另一個人也是插六行，一字排開，一個壓著一個干。夾在中間的或先下田的，如果動作慢或插得不直，那日子就很難過。我媽媽就是其中的一位，不僅動作沒人家快而且插得也不如人家直。所以，在生產隊的日子，媽媽不想回首。

歷史掀開新的一頁。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施行，我家總共分得了近十畝田地。但這近十畝田地不在一個地方，散落在村子的幾個方向，遠的相隔好幾裡路。沒人束縛你做事，你可以大膽地干了。

時易事移，這樣的情景即是在當下的農村也不多見了。那是一個四處飄著紅花草香的清晨，我被媽媽早早地叫了起來幫忙，見家門口的小樹下我家的牛兒已在那兒悠閑地嚼著稻草，媽媽在屋檐下洗漱。此時，有鄰居大伯趕著他家的牛從我家走過。我的腦子裡修剪出一幅詩意的春耕圖。

但當我脫了鞋子，一雙赤腳踩在家鄉的厚土上，我就知道，一天的農忙即將開始了。

時任赤腳醫生的爸爸，是一名優秀的共產黨員，思想積極向上，夙夜在公，一個月難得回幾次家，我尚小，重活隻有由媽媽來干了。

那天出門的時候，雨就在下，但不是很大，媽媽頭戴斗笠，身穿蓑衣，赤著的右腳邊放著牛的缰繩，左手扶起犁，叫我幫忙把耙挂上她的扁擔另一端的時候，告誡我，同時擔犁和耙，一定要把犁的有鐵頭的一端朝下，耙的有鐵齒的一面朝外，因為它們都很鋒利，一旦在路上滑倒，不會傷到自己。說完，一咬牙，把犁和耙擔起來了！繼而把扁擔的位置移了移，感覺兩端的重量平衡了后，我看見：媽媽用右腳把牛的缰繩往上一踢，右手接住，隨后，一聲吆喝，牛走入雨中，媽媽也走入雨中。

任由風吹雨打，媽媽隻管向前。此時此刻，目送著媽媽，我感覺，媽媽肩上擔的，是我全家人的生活。

當天下午，雨如瓢潑，用媽媽的話說，雨打得人開不了眼，隻有擔著犁和耙趕著牛回家，明天再接著干。進入家門的時候，我想上前去幫忙，媽媽示意我走遠點，以免她不慎讓犁或耙傷到我。

我注意到，媽媽是把偏重的一頭的耙先依著一棵柱子卸下，再卸另一頭的犁。

雨還在下。此刻的我感覺，媽媽放下的，是我的擔心和牽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