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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峰一花一指

云南省作协 黄尧

2014年02月21日21:14   来源:dafabet888经典娱乐场,dafa888官网网-中国dafabet888经典娱乐场,dafa888官网新闻网

玉龙雪山南麓有座玉峰寺,寺不大,一院而已。西北垭口,可览玉龙侧峰,峻峭丛举,剑指碧天,挥云挑月,很得精神。但小寺名传,却因寺中有一株茶花,名“万朵山茶”。有茶花的寺院很多,独此称奇,是因为有一位护花人纳都。毕生伺奉此花,至今已近百年。刹以山名,寺以花传,花以人传——山、花、人由天地造化一体:蔚然而成百年风景,不衰不竭,与时光相竞,流云遂成短歌,雨雪不过尘拂,争为永恒……

我是1981年岁末到玉峰寺的。一个喇嘛,身量高大。左颊上有个旋儿,似笑靥又似刀疤,那种如同岩石上融化的雪水冰晶,透着太阳暖色的浅笑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。这就是纳都了。正是花季,满庭嫣红,游人却很少,纳都独自一人在飒飒落英声中泼水清扫。每一片花瓣飘落,都发出离枝的一声呻唤,似与纳都独对禅语。我是悟也无道的,等他稍歇,就攀谈起俗话来。纳都讷于言,熟了,话渐多,他的小禅房在西北角独成一院,他拿他写的字、抄的经给我看,还有茶,他大把投壶,苦、涩、酽过山中时岁。

过了几年,我偶然回想,却挥不去与纳都结识,多些寂寞,绝少凄清的一幕,便写了一篇小说。就叫《纳多》。“都”音不如“多”音清亮,故改,收在我的第一个小说集《荒火》里。

开篇是这样交代的:“纳多是4岁就同比自己长5岁的哥哥纳喜一起被送到钟灵寺里做小和尚的。据说他们的母亲是纳西人,据说又不是,然而父亲确实是一个粗石匠,早年常居玉龙雪山下的卯卯村。因为给人雕刻墓碑和为修葺寺院打造些石栏石墩的缘故,与寺院素有一份情缘……又因为人生的沉重和凄苦,他始终往这寺庙的佛灵前寄存着一份虔诚的心,以至在他死时,尚觉那灯油捐得不够,遗下的二子也献到佛前来伺候那永世不冥的神灵”。

然而,“纳多兄弟是没有权利来白吃斋饭的”,寺中的主持“也绝无马上给兄弟二人受戒的意思,纳喜年岁稍大,便常年跟在一匹小青骡子后面,往后山驮日夜要烧的柴块,到了深秋的日子,就要到江边的炭窑去驮些青冈栗炭来供禅房烤火;纳多则在长老膝前伺候汤食”。

这些材料是从纳都的“口述”中得到的。还有他年轻时“偷爱”的故事,却是被我“逼”出来的。但毕竟是小说,不可字字当得档案。但有一个故事,说的是寺院里一个年轻和尚在去雪山背雪时摔死了,他的活计却落在了纳都身上。寺院笃信那株古茶花要以最为圣洁的雪来培灌才能开出“九芯十八瓣”。小小年纪的纳都要背起高过他头顶许多的红漆木桶,“爬过五百多蹬歪斜的石级”才能到达雪域“圣境”,“眼前泛起一道白光,在前方不远,有一条狭窄的裂谷,狂风把山顶上的积雪吹进谷地。在壁立的巨石下,堆起一个个平缓的雪坡,那就是最近的雪了。”“他爬不上雪坡,他拼命地用抓住裸露在坡面上的岩石,把身体一点点地引向前去……”但这个孩子冒死背回来雪因为杂了石窝里的沙砾,被长老申斥:“不洁不净。何以敬神!”令纳都吞雪自罚。他含泪将一桶雪吞了,顿时僵直,口齿死硬,“纳喜把他背到下房,用柏子枝熏他,用辣子汤灌他,又把他放在热水里敲打,才夺回他的一口气来”。

以后他常年背雪伺花,他知道,真正的圣洁之雪,在雪线以上,在他能倾力达到的最高峰!“10年之后的一个初冬,这株连理而生的茶花树突然爆出了3000多个花蕾”!

尽管小说写了纳都半世故事,但这个“以雪压花”的细节却让读者记住了。

1985年春,我到泸沽湖采访,借道登山,来到玉峰寺。正是茶花盛季,果然万朵压枝,灿如卧霞。纳都一身猩红长衲,腰间勒玄黄带子,与花一体。见我来了,穿过密密扎扎的游人,上前来拉住手,便是一顿诉说,他说的是境外某电影人来拍电影,把他的茶花一刀刀剪了来“凑镜头”,“一笼绣帔啊,怎么忍心铰洞呢?好好一树茶花硬是千疮百孔啊”!他保护不了他的花,他痛苦也愤怒。那年“他已70有余”。以后每次去丽江,都去看他,“也不都是茶花季节,也不为看花,就看他好不好。”

1997年秋,我携女儿上玉峰,再访纳都,“他人看上去有些老相了,避开游人,将我让到厢房里,说了些同花、树无关的事,话间有无数个‘啊老了’,‘老了啊’!”,“纳都佝偻着身子,这里翻翻,那里搜搜,一会儿就有了大堆的吃食,有他渍的萝卜蜜饯、种的葵花子,核桃……临别,又让带走一罐他贮的冬蜜。女儿问我:‘爸爸,这样的朋友你有多少?’。”我心下出一禅语:“茶花仰面看”,止一人。

“1999年10月,我因公到丽江,打个闪奔去看纳都。人不在,树无花。问,病了!再问,病了有些日子了。再再问,住医院了。没问了,人家说别的就不知道了……出得寺门,玉峰寺前车水马龙,商摊连贯,我恍然觉得丢失的是一个世界……”——此三事,在拙著《云烟渺渺》中有载。

暗度他的年岁,已八十有四,既已久病下山,对他恰若隐于幽冥,离世永诀当在不远。他的茶花落孤了!我已经同纳都长揖拜别。即使再过此山,是断不再向玉峰、花树了。一瞬12年!

2011年10月29日,我因参加“滇西八州市文学笔会”来到丽江,事毕。离乘机返昆还有小半日。朋友约去走走,上玉峰寺。我不肯。说只是走走。还是去了。纳都、茶花隐约在眼,日晕般转。进得山门,折身向山,颇觉脚力不敌,但旧寺依然,树已在望,青苍不足,已呈衰相。再看骨朵,疏疏离离,畸小仅如细卵。寺院是干干净净的,有洒扫过后的清爽,但我已难驻足了。这时,空空荡荡院里,来了个女孩,领三两游人在无花树下转一圈,就在牖廊下看一排花花绿绿的画栏。我凑上前去,一时看不明白,只见正中有纳都尺幅衲装彩照,也有剪报和照片,下方有明明白白写着:丽江市政府及相关部门为纳都九十五寿辰举行贺典。那是年前的事!我又喜又愕,喟然叹道:“纳都纳都,你在着?你还在?”那姑娘一声喊:“喏!在,他就在那里!喏,那就是他——”

牖廊下,面南,一个人。一个窝在椅子里的人身,与旧朽的木头装板一体,仿佛只是钉在老屋桩里的楔子;旧样的衣裤,不是猩红!纳都,是你么?怎么看,不似你,怎么看,还是你!脸模削一半了,身子萎一半了,目光陷在褶皱深处,那闪亮的一点不波不动不移,只直射出来,投照着“万朵茶花”的支离树影。你认得我么?我是……女孩说,他聋了也不会说话了,太老了,不会动也不认人了。是啊,我也白头,以老相见,又怎如此前30年?然而,何似在人间,我心无悲情。捏捏他的手,是温暖软和的。

我扯大声音问:“你还是一个人?”指指他的小别院,那门上挎着一把没有摁死的锁,“还是你一个人守着望着?”

纳都在我眼前缓缓地升起一个手指。那个扭扭如树干般蟠曲的手指。

我只是叹息,90年!树也老得敌不住了,你还撑着?你不死,树不敢死!树不死,你不情愿死!花是精,你是神!可你看,今年的茶花会是什么样子?是天旱无雨?骨朵恁小,也不多啊!叶子灰灰也不透亮啊!

我完全没有把握,纳都听见没有,他那直杆杆的一灼眼光,几曾偏向了我?他突然间,举起两个手指,指尖颤颤地挺直,升到我的面前。

“你说再有两个月必定开花!”我大声问。我不确定他在笑,他的笑是雕刻的,那把时光的刀也秃了。

倏间,他动动身子,将手肘抽动一下,举起三个指头,升起,降下,偎在胸前,再不动弹了。我试着诠释那隐语:“花开百日,次第而放。三月不衰!”

他笑了。那种如阳光融化在冰雪中的笑。

禅宗公案中载:“俱胝和尚,但有问答,只竖一指头。”也许,所问并非所答;也许纳都什么也没有听到。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佛陀,纳都是能语不语,百年对花而参,花无语,人也无语了——只竖一指头。禅语有:即使森罗万象、大地孤危、山河险绝,也必有一处可竖起一指头!这精神,且行且悟去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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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责编:杨丽娜、常雪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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