鑽透一切困難，鑽向大洋深處

近日，中宣部決定授予湖南科技大學教授、博士生導師，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萬步炎“時代楷模”稱號。這位矢志科技自立自強的深海勘探先鋒，再次迎來“高光時刻”。

“我是來自湖南的‘養牛專業戶’，我養的牛，是‘海牛’。”30多年來，萬步炎扎根海洋資源勘探技術研究，帶領團隊全力突破關鍵核心技術“卡脖子”難題，不斷推動我國深海資源與地質勘探技術實現高水平自立自強，研制出的海底鑽機成功下鑽231米，迄今為止仍然保持著海底鑽機海上實際鑽探深度的世界紀錄。

“國家的需要就是我的研究方向”

2021年4月7日，南海，湛藍浩瀚。

“‘海牛’開始入海！”科考船上，響應指令，高7.6米、腰圍10米、體重12噸的“海牛Ⅱ號”海底鑽機緩緩沒入深藍，直抵水深2060米的海底。

調整姿態、向下深鑽、不斷挺進……231米！新的世界深海海底鑽機鑽探深度紀錄誕生！人群沸騰起來，驚呼、歡笑。

發出指令的，正是湖南科技大學海洋實驗室主任、“海牛”項目組首席科學家萬步炎。

此時此刻，強烈的自信涌上他心頭——外國人能干的，我們也能干，還能干得更好！

這位頭發花白、笑容燦爛的深海勘探先鋒，卻是“半路下海”。

1985年，作為碩士研究生的萬步炎從中南礦冶學院地質系探礦工程專業畢業，分配到長沙礦山研究院工作。最初，他從事的是陸地礦產的勘探開發。

那一年，研究院來了一位剛從海外歸來的老專家，組建了海洋採礦研究室，並特意找到萬步炎，問他有沒有興趣加入。

水深超過1000米的神秘深海有著豐富的寶藏。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規定，公海礦產資源誰有能力先勘探，誰就具有優先開發權。彼時，發達國家在四大洋“跑馬圈地”，我國卻因海洋技術落后，隻能望洋興嘆，甚至對自己領海內的海底資源儲量和分布都知之甚少。

“國家的需要就是我的研究方向，雖然我沒有干過，但是我願意試一下。”萬步炎沒有猶豫，第一個加入了海洋採礦研究室。

雄心勃勃“下了海”，卻未曾看到一朵“浪花”。有5年的時間，他隻能做些海洋採礦的理論研究。

1998年，34歲的萬步炎終於第一次登上遠洋科考船。然而，在船上看到的景象深深刺痛了他——小到塑料取樣管，大到絞車，竟然都是“洋品牌”。更令人沮喪的是，國家花重金從國外租了一台海底鑽機，試驗鑽探整整一個航次，結果顆粒無收。

面對國家需要和受制於人的不甘，萬步炎下定決心：科技的進步、國家的強大，要靠我們自己，必須研制出我國自己的深海鑽探設備。

“我們要闖出新路子，要做就做最好的”

1999年，中國大洋協會面向全國招標研發海底鑽機，萬步炎和他的團隊如願中標。

然而，研發困難重重。在水深大於3000米的海底，一塊指甲大小的面積就要承受300千克的壓力，鑽機如何承受如此高壓？重達數噸的鑽探設備放入海底，看不見摸不著，鑽機靠什麼去“看”？海底地形復雜，岩層有的硬、有的軟，鑽機怎麼鑽取岩芯，保証樣品的精確性？

當時我國深海資源勘探開發技術研究非常落后，唯一的“資料”是租來的、功能“半吊子”的鑽機，連鑽機最基本的動力系統設計都要從零開始。許多專家認為，能一步步走好“外國路”就已經非常不錯了。萬步炎卻提出：“我們要闖出新路子，要做就做最好的！”

沒有理論支持，也沒有經驗可循，怎麼辦？憑著湖南人那股“吃得苦、霸得蠻、耐得煩”的精神，萬步炎選擇從零開始，從頭學起。

他自學機械設計、電子技術和自動控制、計算機軟件等知識，邊學邊干，從原理到零部件設計，再到制作成型，試驗、失敗、再試驗……“難題不解決，晚上就不回去”，一項一項掌握著制造深海鑽機的“密碼”：深海鋰電池技術、深海控制與視頻圖像傳輸技術、深海液壓技術、深海電機供變電技術……

2001年，萬步炎領銜研發的第一台樣機出爐，搬上了科考船，卻下不了海。科考船是從國外買的，說明書說其收放架可承載5噸的重量，誰知到了船上一測，隻能承載2.5噸，而樣機重量有4.5噸重。

給樣機減重近50%，其難度不亞於重新做一個。萬步炎咬著牙，一斤一斤減，終於在2年后，讓樣機成功“瘦身”。

2003年夏天，我國首台深海淺層岩芯取樣鑽機在海底下鑽0.7米，打下第一個“中國孔”，取回了礦石樣本。海試成功！

那一晚，很少喝酒的萬步炎喝多了，醉得“豪情萬丈”。

“面向大海，腳踏實地”

2007年，研制出2米深海鑽機﹔2010年，研制出20米深海鑽機﹔2015年6月，研制出的深海鑽機在3000米深的海底下鑽60米，突破了國際公認難以跨越的50米難關，我國成為世界上第4個擁有該項技術的國家。在黑暗幽深的海底，萬步炎走出了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中國道路。

從海底表面至數百米深度的地層中，深藏著一種極具戰略意義的未來能源——可燃冰。在10年前，全世界隻有美國、德國和澳大利亞3個國家的深海鑽機能夠完成可燃冰的勘探，可就是他們的技術，也無法做到全程保壓取芯。

2015年，萬步炎將目標投向這裡，著手研發屬於中國人自己的，能夠實現海底工程地質勘探、全程保壓取芯的鑽機系統——“海牛Ⅱ號”。

整套鑽機系統有上萬個零部件，萬步炎的要求是每一個必須分毫不差。其中一個精密零件在寧鄉一家工廠制作時，花了三四天，返工了七八次，仍達不到設計要求。萬步炎聽說后，冒著瓢潑大雨，立馬開車從湘潭趕到寧鄉，當面指導師傅們如何加工。

這次做出來的零件，精度離設計隻差兩個微米，相當於頭發絲的1/50，團隊成員們覺得差不多了，但萬步炎堅決不同意：“必須確保水下作業萬無一失。”他指導師傅更換加工方法，在加工了4個小時后，終於把零件分毫不差地做出來。此時，已經是次日凌晨兩三點。

2021年3月，“海牛Ⅱ號”的海試驗收如期而至。可就在測試項目過半、成功在望時，突然海上傳來一聲巨響。

原來是關鍵機器配套收放絞車壞了事——絞車負責排纜的絲杠從軸承座中脫出，減速箱箱體破裂，成了碎片。當時鑽機懸吊在1000多米深的水下，上不來也下不去。更為嚴峻的是，根據天氣預報，48小時后，將有強台風經過這片海域，船必須離開躲避。

絞車是從丹麥進口的，他們緊急向丹麥廠家求助，答復是愛莫能助﹔聯系國內代理商上船修復，稱無能為力。難道隻能砍斷纜繩，把價值幾千萬的鑽機丟棄在海底？

大家一籌莫展之時，萬步炎卻有一種迎接挑戰的興奮。他帶領團隊嘗試各種辦法，最后決定構建一個液壓系統替代原有電動系統損壞部件的工作。經過30多個小時奮戰，他們趕在台風來襲前兩小時，成功將懸在深海中的鑽機救上船，踏上歸程。

2021年4月7日，萬步炎帶著“海牛Ⅱ號”再次向2000米的深海發起挑戰。3米、6米、9米……231米！這不僅刷新了世界深海海底鑽機的鑽深紀錄，還保壓取到了可燃冰，填補了我國海底鑽深大於100米、具保壓取芯功能的深海海底鑽機裝備的空白。

男兒有淚不輕彈，那一刻，萬步炎任幸福的淚水在臉上流淌。

永不停歇！海試歸來，萬步炎面向我國海底工程建設需求，朝海底原位探測又發起新一輪攻關。2022年8月，他率隊奔赴南海，在某海域120米水深處成功完成基於海底鑽機的海底原位探測試驗，開創了我國基於海底鑽機的原位探測技術突破深海百米的新開端。

最近，海牛團隊以技術作價入股設立了湖南海牛地勘科技有限責任公司，推動面向深海海底沉積物、軟岩、硬岩的系列化海底勘探成套裝備產品和配套裝備技術等應用﹔“海牛Ⅲ號”作為國家重點研發計劃項目正式啟動，向著更深和更廣闊的海底挺進。

“面向大海，腳踏實地！”萬步炎說。不久的將來，在越來越多的海域，我們將會欣喜地看到“海牛”潛入深海的矯健身影，感受到中國人“可下五洋捉鱉”的豪情！（湖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余蓉）